宁仇淡瓷

新兰本命,虎杖悠仁单推人,乙游老公周棋洛和查理苏。

【新兰】我始终在这里【中长/完结】

  【PARTONE】


  一、


  工藤新一一丝不挂地掉落在监狱里。


  这一次他伸直躯干,在双脚着地的一瞬间弯曲膝盖,身体前倾,就地打了几个滚,之后前额“咚”一声撞上墙。他揉搓着前额迅速肿起的硬块,庆幸自己对此经验颇丰。这大概是工藤新一第十二次在时间中旅行,之前几次旅行,他到过俄罗斯、尼泊尔、韩国、中国西藏……场面美妙又不堪。


  他第一次旅行的地方是俄罗斯,彼时俄罗斯正在举行世界杯,他掉落在了葡萄牙队的更衣室里。他整个人以平躺的姿势砸到了地面上,这让他好一会儿没缓过气来。待他撑着坐直身体,看见毫无遮掩的自己时,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颜面扫地的惭愧。好在葡萄牙球员和他们国家的气质一样活泼奔放,更衣室的衣柜门也自由地敞开着。


  工藤新一知道偷窃是违法的行为,但此刻他也管不得这么多了,因为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一个和妻子共温梦乡的幸福男人变成了现在这个邋遢汉。他深思了几秒,百分百确信这是个噩梦。这么一认定,他瞬间丧失了罪恶感,随手抓了一件葡萄牙球员的球衣就往身上套。


  他第二次旅行的地方是尼泊尔。这一次他仍旧毫无准备,掉落时,他感觉自己像一块从高空坠落的石头,摔得四分五裂。紧跟着大地也四分五裂了——尼泊尔发生地震了。工藤新一刚下意识做出一个双手护住脑袋的姿势,就被石块压住了。幸亏他在三角区,石块并未完全压得他无法动弹,但他也无法凭一己之力逃脱。他40个小时后才被救援队救出,满面尘土,依旧一丝不挂。但话说回来,从地震中救出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也没什么奇怪的,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嘲笑他。


  经过两次时间旅行,工藤新一明白了,他并非身处噩梦,他在经历着比噩梦更可怕的事。尼泊尔大地震发生在2015年4月25日14时11分,俄罗斯世界杯是2018年6月14日至7月15日的世界盛典,而他工藤新一应该活在2016年5月18日,他刚给她的妻子过了一个完美的生日,然后在爱人间的温言软语中,揽着她酣然睡去。


  这个世界乱套了。


  这个世界乱套了。——这是工藤新一在时间中旅行两次之后的认知。


  而当他第十二次在时间中旅行时,他有了全新的认知——这个世界乱套的只有他。身为平成年代名侦探的他,竟有朝一日蹲进了监狱。现在他毫不怀疑以后还有更多的倒霉事等着他了。果不其然,这是一间空监狱,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便是想找件衣服遮羞都不行。他倚着墙瘫了下去,疲惫地闭上眼睛,开始想念他的妻子。


  这项行为,工藤新一只要活着一天,便会做一天。更何况他现在成了一个在时间中迷路的人,横冲直撞,却总撞不对正确的方向。愚蠢又绝望。


  他开始了贪婪的想念。


  他的妻子有温柔而坦然的眉眼,笑起来时情绪包容,满含爱意。她嫁给他已整七年,她的外表、心灵都在他的呵护下随着岁月发酵。他开始越来越惦记一些生活中的琐碎。从前他们两个人是开放的个体,共同由内向外,接纳各类人群,现在却变得更加愿意把时间留给彼此,成为一个紧密相连的整体。


  他生来便是一个逻辑缜密,勇敢冷静的人,但温柔耐心这些美好的品质,却是由他的妻子一点点培育出来的,从他们初次见面开始,从这个世界拥有她开始。虽然他可能天生就带有那些美好的品质,但它们必定是深藏于内的,没有她美妙的催化,它们便不会暴露在阳光下,慢慢变得成熟,结果,掉落,在她心上开出花。她引领他变成一个更好的人,这个更好的他就心生欲念,与她成为亲密无间的整体。


  她做的晚餐的味道,汤汁要混着多少咖喱块才够味,他开始对外卖挑嘴。她沐浴后身体的香味,弥漫在睡裙细细密密的布料间,他又开始对香水过敏。他和她有过长久陪伴的日子,也有过被迫分离的岁月,所以他毫不犹疑未来还会有所谓的地久天长。他们是紧密相连、亲密无间的整体。


  但现在这个整体碎了一半。


  工藤新一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跟着一块儿碎了。


  二、


  外面传来脚步声,交叠在一起,不是一个人。工藤新一动作迅速地蹲到地上,听着外面人的对话。


  “前两日我看外媒报道我们日本的监狱堪比养老院,如今一看倒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不过,像毛利前辈这样的美人,来当一名狱警实在有些……”是个男声,似乎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又迅速改了口,“啊……毛利前辈你知道我没有那种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有更好的出路……”


  工藤新一在这边听着,听到“毛利”两个字的时候,心脏轻微抽搐了一下。


  “有什么不好呢,狱警是份轻松又安全的工作,做好平时的管理就足够了。进了监狱的犯人一般都很乖。”


  女声温柔地回应,工藤新一只觉双膝一软,便朝前跪到了地上。他双掌撑住大腿,急促地喘息起来。他想跳起来,但他现在腿软,激动控制住了他的四肢。他的眼圈泛上一层淡红,唇却勾了起来。太好了,是兰。他用手背捂住了眼睛,尽力平复心情。


  “是吗?那我今后可要多多向毛利前辈学习了。”男声的声线带上了笑意,气得工藤新一直想把那个男人拎到自己面前教训一顿。这滔天醋火终于成功让他从地上跳了起来,扒拉着监狱门往外偷瞄。是兰的背影——工藤新一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和一个男的并肩……不,并排走着,中间礼貌地隔着一小段距离。工藤新一无声地张开嘴,叫了一声兰。


  毛利兰的脚步顿了一下。“平野君,我突然想到我把钥匙落在外套口袋了,你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说完,毛利兰转身往回走,并没有看工藤新一的方向。工藤新一忍不住拍了一下门板。毛利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他感觉她似乎僵了一瞬,但很快就别开脸,走离了他的视线。


  工藤新一也跟着僵住了。兰她,比躺在他怀里的样子,还要更年轻一些。现在是几几年来着?工藤新一无法判断,但不论几几年,毛利兰都不会对见到他无动于衷。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工藤新一的心头蔓延,兰不认识他了。这一认知让他绝望。以往他一直认为,虽然他一直在时间中旅行,但存在的世界,应是与现实世界重合的,只是时间点不一样而已。而现在,兰的身份是一名狱警,比现实世界的她更年轻,她也不再认识工藤新一了。


  那绝望的感觉又更甚了一些。


  工藤新一,冷静一点!他用力抽了自己一巴掌。永远见不到兰和兰不认识他,这两个状况哪个好一些?显而易见是后者。那让兰爱上他,这件事他做不做得到?他当然做得到。他们相爱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是幼驯染。纵然他们不曾相识,但只要遇见了,他必定会沦陷。那兰呢?她也逃不掉的。


  工藤新一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时候毛利兰走回来了,工藤新一又拍了一下门板,比上一次更用力。毛利兰再次朝他看过来,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又走开了。工藤新一失望地滑倒在墙角。过了大约半小时,他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身后的门板在敲击下微微震动。他惊喜地起身,撞上毛利兰温润的眼眸。


  “你不是这里的犯人吧?”毛利兰率先开口了。


  “不是。”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工藤新一。”工藤新一发现毛利兰一开口,他就丧失了思考能力,只会接她的话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我先放你出来再说吧。”


  “等……等一下!”工藤新一抵住门板,慢慢涨红了脸,“我……我没穿衣服……“


  毛利兰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个我之后可以和你解释……”实际上这根本无法解释。


  “好吧。”毛利兰点头,“你稍等一会儿,我给你拿一套衣服来。”


  毛利兰给他拿了一件白衬衣,一条宝蓝色西装裤和一双皮鞋。看到衣物的时候,工藤新一忍不住去看毛利兰的脸,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监狱的待遇……都这么好的吗?”


  闻言,毛利兰笑了,“这是平野君的衣服,他身材看着和你差不多,我就打电话问他借了一套。你知道,从监狱里走出去,总要把自己拾掇得体面一些。”


  “哦……”工藤新一闷闷不乐地应一声,“那个平野君,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哦,他是我大学时的后辈,现在刚做狱警,我就带带他。”


  “也对,那家伙看着就和你不配……”


  毛利兰好像被他的话逗乐了,“工藤先生,你这句话是我配不上平野君的意思,还是平野君配不上我的意思呢?”


  工藤新一发现这两种意思都有些失礼,便顺从内心地开口,“是你和我比较相配的意思。”


  毛利兰沉默了一会儿,从门缝里把衣服砸到他头上,“你还是快点把衣服穿上吧!一个大男人一丝不挂地出现在监狱里,脸都丢光了。“


  “诶丢的是我的脸又不是你的脸!”


  三、


  衣物意外的合身,因此工藤新一的郁闷更深了。他希望这衣物是毛利兰为他准备的,而不是来自另一个讨厌的男人。不过他打算把这些想法留到以后再思考,眼下显然毛利兰更重要。兰现在的神情不再平静无波了,而是带了一丝少女的懊恼,显然还在为他刚才的话语在意。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恰恰正中他的下怀。他们幼儿园的初次见面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开展的——他以臭屁的态度成功惹恼了某个爱哭鬼,从此以后这个可爱的爱哭鬼就对他超级在意了。


  而对这个可爱的爱哭鬼,他向来也是没辙的。


  “我叫毛利兰,是东京黑羽监狱的一名狱警。”


  “哦,兰。”


  毛利兰突然停下了步伐,工藤新一差点撞上她的后背。


  “你叫我什么?”


  “兰啊。”工藤新一摸摸鼻子,笑开了,“有什么问题吗?你的名字比你的姓氏好听多啦。”


  “在镰仓时代,我的毛利氏可是很有名的哦。”


  “可还是兰最好听。”全世界最好听的女孩子的名字的就是兰啦,至于最棒的姓氏,当然是工藤啦。


  “可是工藤先生,我和你并不熟……”


  “兰,今年是几几年了?”


  毛利兰用瞧怪物的眼神瞧他。工藤新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麻烦告诉我啦。”


  “2008年5月18日。”


  “那今天不就是你的生日?”工藤新一惊喜地叫出声。


  对话翻篇,来到审案现场。毛利兰警惕地盯着他,“你为什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工藤新一赶忙举双手投降,“兰,我发誓我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你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他把双臂往上举了一点,头却骄傲地不肯低下,视线也不肯从毛利兰的脸上移开。“这么说吧,我是个时间旅行者,当然我不是一开始就是个时间旅行者,我才在时间中旅行了十二次而已。”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毛利兰的表情,并没有大惊失色,这给了他信心继续说下去,“本来我是有妻子的,我非常爱她,但是自从我变成时间旅行者,我就见不到她了。我到过俄罗斯、尼泊尔、韩国……每次发生的事情都很荒谬,但是每一次我都见不到她。”


  “你的妻子不会想念你吗?”


  闻言,工藤新一愣怔了一下,然后用非常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毛利兰,缓慢又认真地说:“你说得对,她一定非常想念我。”


  ——“但是她现在不记得我了。”


  ——“兰,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妻子有着和你一样的模样,一样的名字,只有职业不同罢了。你是一名狱警,而我的妻子是一名律师。我想你今年应该二十出头的年纪,我的妻子却比你要大上几岁了。”


  “你的言下之意是,我是活在另一个时空的你的妻子?”


  “是的。”


  “可你要知道,我和你的妻子并不是同一个人……”毛利兰悲悯地望着他。


  工藤新一默默不语。半晌,他挠挠头发,突然问了一句,“兰,我看起来像不像个二十八岁的老男人?”


  “你现在非常年轻,看起来应该和我年纪相仿。”


  工藤新一突然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所以我大胆做一个假设,兰。你和我的妻子的确是同一个人,只是我说的那些,对你来说都是尚不可知的将来。”


  毛利兰惊愕地问道,“你是说我将来会和你结婚?”


  “是的。2009年5月18日,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我根本不认识你……”


  “所以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


  “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变成时间旅行者消失……”


  工藤新一尝到了心脏疼痛的滋味。"所以,如果晚上你没有约会的话,请让我为你庆祝生日吧。"他请求道。


  四、


  工藤新一带着毛利兰去了米花中心大厦的瞭望餐厅,希冀毛利兰能想起些什么,毕竟这里有他们共同的美好回忆。但毛利兰对此印象全无。进餐厅前,工藤新一特意去洗手间收拾了一番,让自己不至于在心爱的人面前失了体面。毛利兰看着工藤新一精神十足、兴致勃勃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工藤先生,如果你真的是时间旅行者,那你现在身上有钱吗?”


  工藤新一翻菜单的手僵住了。下一秒,他直想找个地洞埋了自己。没错,自从他成为时间旅行者,他就是个邋遢汉了。没有钱,连衣服也没有。


  毛利兰把菜单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继续说,“不过你这是境况所逼。我想你的妻子……不会忍心看你这样。所以,这一顿饭,我请你。谢谢你愿意陪我过生日。这个地方,我很喜欢。”毛利兰把目光投向窗外,外头夜幕星辰,霓虹闪烁,令人心情迷醉。工藤新一也为毛利兰美好的侧脸迷醉了。但更令他留恋的是,她的小动作和进退有度的话语,让他仿若被温热的海水包围,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你怎么能这么好呢。”


  “你说什么?”毛利兰转回头来。


  “啊……没……没什么。”


  “可是工藤先生,你的脸红了哦。”


  “那……那是餐厅灯光的原因啦。”


  “餐厅灯光是暖黄色的。”


  “所以你别再盯着我看了,你再看下去,我……我就要生气了哦。”


  毛利兰趴在桌子上笑起来。她把脸埋进臂窝,肩膀随着笑声的节奏微微颤动。


  “喂,兰,你别笑了啊。”


  “你笑了都有一分钟了吧?”工藤新一故作严肃,没撑几秒就败下阵来,自个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指,点点毛利兰的手臂,小声说:“抬起头来。”毛利兰听话地把头抬了起来。乌黑的发丝落在她饱满的脸上,眼眶微红,眼色诱人。工藤新一急速收回了手。“还……还是把头低下去吧。”


  他们安静地吃了一顿晚餐。蛋糕捧上来之后,工藤新一催促毛利兰许一个心愿。在她双手合掌,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大胆地凑得更近了一些,谁知她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他们四目相对。


  “我……”


  “你是想吻我吗?”


  工藤新一退缩回座位上。我很害怕,兰。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不知道一年后的今天你会不会和我结婚,我的妻子是不是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你,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不知道。我在时间中混乱地旅行了十余次才见到你,在重新见到你之前我对你日思夜念,见到你之后,看见你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我又妒火中烧。


  我只愿相信我是真的重新见到了你。


  他垂下眼眸,盯着玻璃桌面上毛利兰的倒影,软化了目光,“嗯,我想吻你。”


  毛利兰把一小块蛋糕塞进他嘴里,“你猜猜我刚才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笨蛋,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会实现了。”


  “可我的生日愿望需要你的帮忙才能实现。”


  工藤新一坐直了身体,“好吧兰,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工藤先生,我们试着交往吧——既然你都这么确定地说了,一年后的今天,我……会是你的妻子。”毛利兰的脸色渐渐发红,“我的生日愿望是,我希望今天能有个男朋友。”


  良久的沉默过后,工藤新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掌,轻轻裹住了毛利兰的手背,之后愈裹愈紧。


  他把她牵到了身侧。


  他们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接吻。


  之后他们又在路灯下接吻,树影落在他们身上,久久不愿离开。


  吻的味道也有些许不同。起初是奶油味儿的,滋味可劲儿甜蜜,随后甜蜜渐散,唇齿间的温度渐渐升高,舌尖像含着一块被高温融化的巧克力。工藤新一不喜欢奶油味儿,也不迷恋巧克力味儿,但他热爱毛利兰的味道。而当他再次如此真实地触碰到这种味道时,他发现它和他妻子的形象,竟无比美妙且彻头彻尾地融为了一体。


  “叫我新一。”他含糊不清地说。


  五、


  工藤新一第七次时间旅行的目的地是一间厕所,哦不,是酒吧,只是他可笑地摔在酒吧男厕的马桶盖上,隔间传来男人醉酒呕吐的声音。他揉着疼痛的大腿,开始思考到底是醉酒呕吐的人更可怜一些还是此刻一丝不挂的自己更可怜一些。他试探地敲敲对面的门,“你还好吗?”


  隔间毫无反应,工藤新一又试探地用英文问了一句,“Areyouok?”对方没理他,倒是呕吐得愈加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到马桶里似的。工藤新一感到了一丝不安。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当中,他只喝过几次酒,酒品应该尚可。他可从没见谁吐得这么伤心欲绝的。


  没错,伤心欲绝。那男人一边吐,一边哭,想必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工藤新一用英文尴尬地安慰他,“我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但是生活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莫名感觉有点心虚,但他仍旧心虚地继续说下去了。“你是为了什么?爱情,亲情还是友情?这些感情的存在不应该是让你伤心的,而应该让你感到幸福。”就像兰对我那样。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然后又说不下去了。


  工藤新一觉得他安慰人的伎俩真是太差劲了,张口说出的话也干巴巴的。他坐在马桶盖上,仰头看厕所头顶昏黄闪烁的灯光,有了一种悲从中来的心思。他也懒得用英语说了,直接用日语开始喃喃自语,“你吐得再厉害,也休想跟我比。我可比你伤心欲绝多了。可我又说什么了吗?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还碰上你这么个酒鬼。你还吐!也好,你继续吐,吐完你就会清醒了,也省得你朝我发酒疯……”


  “你能不能闭嘴!”隔间终于回应一句。


  “啊……原来你是日本人啊?”


  隔间厕所的门被打开了,工藤新一心一拎,赶紧把厕所门给锁上了。果不其然那男人来敲他门了,见他门锁着,嚷嚷了一句,“你一边排泄一边还有这么多废话,难怪这个厕所这么臭……”


  工藤新一目瞪口呆。他猛地打开门,想看看是哪个男人的嘴巴这么臭。打开门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对面画着眼线的男人顿时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工藤新一眼里只能算个男生。浓重的眼线晕开之后,活像个没有进化完全的鬼。工藤新一立马淡定了。


  “能给我找套衣服来么?”他颇有礼貌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光着身体在厕所里?”


  “你说呢……”工藤新一一动不动地望着男生。


  “你该不会……”男生混沌地眨眨眼,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被……”


  “你才被呢!”工藤新一恶狠狠地说,“你快给我找套衣服来,不然我就让你变成我现在这样!”


  男生一脸惊恐地摇摇头,“我马上去给你找套衣服……”


  工藤新一舒了口气,重新把厕所门锁上了。见到男生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对方还是个心智不够成熟的孩子,吐得那么委屈,看起来心理承受能力也不怎么样。看他的装扮,这八成是某家夜店或者酒吧的厕所。那他总有办法找套衣服给他的,这地方总不缺这些东西。工藤新一略有些心酸地想着,他也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他开始用一些手段,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他毫无他法,这成了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方式。


  穿上男生拿给他的衣服,工藤新一走到洗手台前洗了把脸,瞅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总算有了点人样。但他也发现自己瘦了许多。天天过着如此糟糕的生活,怎么可能不瘦。他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问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反应了好一会儿,好像脑袋里也装了一瓶酒精似的,“中谷……中谷……雅人。”


  “中谷君,谢了。”工藤新一抬脚就走,谁知中谷雅人跟了上来,“你呢?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你现在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就会把今天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包括我。”


  “我现在已经清醒了。”


  “是吗。那要不要我陪你再去喝一杯?”


  工藤新一原是想打发了中谷雅人,谁知他一口应下,又在吧台叫了些五颜六色的酒。他只得认命。酒拿上来之后,工藤新一盯着那花花绿绿的颜色瞧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般地问了一句,“这东西能喝吗?”端起抿了一口,烈性的酒味从舌尖直冲上天灵盖,在脑海中炸成一朵烟花。他保持着嘴唇微张的姿势,迷茫地呆了一会儿。


  “喂喂,你怎么了?傻了?”


  工藤新一回过神来,看见中谷雅人焦急的神情,遮掩般地移开目光,手颤巍巍地捡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这一下可糟糕了,剧烈的辛辣不再往天灵盖跑了,而是一路向下,顺着喉管一路抵达胃底,像烈阳扑向干涸的土地,几乎在胃里燃烧。工藤新一捂着嘴巴猛烈地咳嗽起来。


  中谷雅人在一旁奇怪地凝视他。


  “我说……”中谷雅人有些犹豫地开口了,“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工藤新一手中的酒杯摔到了地上。他弯腰想要去抓破碎的玻璃片,但身体前倾了一点就放弃了,低着头缩回了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没有难过。”


  “哦,用绝望来形容可能更合适一点?”


  “你能不能闭嘴!”


  “学我说话有什么了不起!”


  两个男人像没长大的小孩似的斗起嘴来,不知不觉还较了真,身体扭缠到了一起。打架倒是工藤新一占了上风,直气得中谷雅人双眼冒火,咬着下嘴唇,积着狠劲全往他身上使。工藤新一被他冲撞到吧台墙壁上,疼痛从脊柱扩散到整个后背。他抽痛得舌头抵紧了上颚,一个反手把中谷雅人扑到了地面上。


  中谷雅人被压得动弹不得,气急败坏地叫道:“拿经验欺负人算什么男人,有本事我们来比喝酒!我绝对能打败你!”


  “行啊,那我们就试试!”


  ……


  六、


  工藤新一未曾想到,他俩这么一喝就给喝进了警察局,还被收关在了同一间监狱里。他按着疼痛的头颅从地上直起身体,看见中谷雅人坐在他旁边发愣。


  “这……是哪儿?”


  “监狱……”


  “我们怎么上这儿来了?”


  这句话像是惹恼了中谷雅人似的,气势汹汹指着他骂道:“还不都是因为你酒品太差!”工藤新一满脸迷茫,中谷雅人瞬间丧了气,揪着自己的头发,拿额头撞膝盖。“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是酒保或者保安看见我们在酒吧打架,就报警把我们抓起来了。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喝了那么多酒,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呢,还记得吗?”


  工藤新一苦笑,“我看起来可没比你好上多少。”


  他们四目相对。


  都从彼此的眼底看见满满的忧郁滑稽。


  中谷雅人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工藤新一。”


  “你的名字让我想起星新一。”中谷雅人勉强地笑了一下,“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吗?”


  “我没有难过。”


  “你看你又狡辩了,我眼睛又不是瞎的。”说完,中谷雅人转过头来,眼底流露出乞求般的脆弱,他盯了工藤新一数秒,问,“那我……能够跟你说说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吗?我觉得……再不说出来,我就要承受不住了。”


  工藤新一默然,中谷雅人就当他默认了。他动作有些迟缓地掏外套的内口袋,那内口袋紧贴着他的心脏部位。他从里面摸索出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一对恋人。男生搂着女生,双手贴在女生的耳朵上。女生留着乌黑的长发,对着镜头笑得十分甜蜜温婉。


  “她长得很漂亮吧?”中谷雅人摸着相片上女生的脸颊,自言自语。工藤新一不觉得中谷雅人在和他说话,他在看到女生的那一刻就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当中了。他看着他轻柔地抚摸,手指的力道十分小心翼翼,之后指尖开始颤抖,指腹紧紧按压住了女生的脸颊。相片在他指尖扭曲,他开始浑身抽动,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这一状态吓坏了工藤新一,他扶住中谷雅人的身体,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我没事。”握着他手腕的手依旧颤抖不止,“她叫笼岛绿,是我爱的人。半个月前……她杀了人。”


  说到这里,中谷雅人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句话带来的悲恸、绝望等等的一切情绪统统锁进潘多拉的魔盒当中,好让自己把这一口气喘上来似的。“她杀的人是她喜欢多年的侦探小说家丸山秀幸。丸山先生早年是个独身主义者,近半年却开始和女性疯传绯闻。小绿她曾说,不受感情掣肘的丸山先生写出来的推理小说是最完美的,主角永远拥有完美卓越的大脑,案件永远扑朔迷离,完美无缺。”


  “你刚才重复了三遍完美这个词。”工藤新一指出。


  “事实就是这样的,我总是很用心地记住小绿说过的每一句话。”中谷雅人仰头望着天花板,“大概一个月前吧,媒体曝出丸山先生和歌手西野幸在半年前已秘密结婚的新闻,小绿一开始完全不肯相信这件事,随后丸山先生出面承认了此事,她就不得不信了。当时她跟我哭闹了很久,还说丸山先生就是因为结婚才写不出高质量的推理小说的,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照你的说辞,她想杀的人应该是西野女士,而不是丸山先生。只要杀了西野女士,丸山先生就不再有感情的掣肘,也就能再次写出高质量的推理小说了。但她最后杀掉的人却是丸山先生。”


  “真厉害啊你,感觉你就跟个侦探似的。”中谷雅人瞥了一眼工藤新一,“你的推理合情合理,但不巧的是,随着新闻热度不断攀升,媒体隔三差五就曝出丸山先生和西野女士的亲密照,不管怎么说,西野女士是个高曝光度的公众人物,即使丸山先生想低调,公众也不容许他们低调。除此之外,丸山先生作品的水平确实出现了大幅度的下滑,小绿很暴躁地和我说,事实就是如她所言。我说这事都已经成定局了,她应该更关注现实的生活,关注和我在一起的生活。我当时以为她听进去我的话了。”


  “听进去你的话的结果就是半个月前她把丸山先生给杀了?”


  “是啊。”中谷雅人叹了一口气,眼底浮现出泪光。他盯着工藤新一说:“我真傻,对不对?”


  是的,你很傻。


  工藤新一很想这么说,但作为一个应当谨言慎行的成年人,他无法如此理直气壮地开口。他的道德告诉他任何原因的杀人行为都应当被法律制裁,他是个侦探,经历过太多的杀人现场,他或许会自责自己的过失,却从不认为应该为凶手开脱。他的内心泛上一丝怜悯——同样,他也不认为他现在应该开口去伤害一个并没有过错,只是单纯爱着恋人的一个男生。所以工藤新一一个字也没有说。


  “你连说句谎话安慰我一下都不会吗?”


  “逼人说谎话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工藤新一无奈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你是个男人了。是个男人,就应该坚强。”


  中谷雅人对此嗤之以鼻,“少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育我,你一看就是没体会过爱情的人,所以才会跟我说这些道貌岸然的话。”


  “道貌岸然?”工藤新一挑眉,“我若真心爱她,何妨等她个十年半载,她在监狱赎罪,我便在外面与她一齐赎罪。她过单调的生活,我便推开我所有繁杂的事务,与她过一样的生活。待她从监狱出来,我仍旧用我最炽热的心爱她。纵然她是所有人眼中的恶人,但她仍是我眼中最为美丽可爱的人。——你是这样吗?你不是。你在酒吧买醉,把自己弄得不成人样,又在这里朝我哭诉。你为什么要对我哭诉呢?因为你潜意识里并不愿意接受这件事,接受你的恋人有可能的的确确是个恶人这件事。你又想我安慰你什么呢?即使我安慰了你,一个月后,半年后,一年后……你看上了别的女人,再回过头来看,你今天的行为就变成了一件十分可笑的事。”


  中谷雅人快要被工藤新一的炮击给逼疯了,“你的嘴巴里是塞了砒霜吗?”


  “即使这样,你依旧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不是这样的。”中谷雅人痛苦地抱头,“你这个讨厌的人,为什么要逼我思考这些问题。小绿她犯的不是无关痛痒的过错,她是把别人给杀了。”


  “在她犯罪之前,你难道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吗?”


  中谷雅人一言不发。


  “让我来推测一番。“工藤新一说,“丸山先生爆出婚讯和他被杀间隔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你的恋人脾气暴躁,且多次和你确认她的认知。我不清楚你们平时的相处模式如何,但根据你的言论,你应该属于附和对方的类型,重在安抚对方的情绪。你极有可能认同恋人的观点,意图先让对方平静下来。我不是说你这么做有错,但是安抚她之后,你可能并没有发现深层次的问题,与她进行深度交流。你的行为只一遍遍加深了她的错误认知。她说丸山先生是因为结婚才写不出高质量的推理小说,你附和她,却并没有跟她解释,结婚和写不出高质量的推理小说并没有因果关系,写不出高质量的推理小说的因素有很多,这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因素。”


  “我想你是意识到这一点了。但是意识到这一点的结果让你害怕——因为从某种层面上,你成了她思想上的帮凶。这是你不愿意接受的第一点。第二点,就是我刚才和你所说的,你接受不了自己的恋人有可能是个恶人这件事,因为你活在一个受法律、道德约束的社会,你的三观已经形成,即使你爱她,这爱也无法让你生出勇气,去对抗这世间的一切恶意。”


  中谷雅人仍旧一言不发。过了好久,他才闷声道:“所以我是一个懦夫,对不对?”


  “你问了我两次对不对。”工藤新一叹了口气,“对或错,你应该问你自己。”


  “我一直在问我自己,每分每秒。每一次挣扎都伴随着我的希望与恶念。”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你呢?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


  工藤新一说:“刚才我已经告诉你我的答案了。”


  中谷雅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是的。”工藤新一再次拍拍他的肩膀,“毕竟,我可没有办法不爱她。”


  中谷雅人瞪大了眼睛,“你的表情和刚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都不一样了。他看见工藤新一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含上了微微的笑意,怀念、安心、亲昵的情绪全都糅杂进眼底,反映在这一句话的每一个字上。这种表情的出现一定意有所指。


  “那个她,叫什么名字?”


  “毛利兰。”停顿了一下,工藤新一再次强调,“兰。”


  “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中谷雅人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算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工藤新一闭上眼睛,“头晕,我躺一会儿。”就在他躺下的瞬间,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危机感迎面而来。几秒后,他的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的,没一会儿又被重力拖着急速往下坠落。很快,熟悉的疼痛感侵袭了他的身体。他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几乎没法思考。


  但他还是靠仅存的理智明白了一点,他的第八次时间旅行,就在刚才,被迫开启了。


  七、


  中谷雅人眼睁睁地看着工藤新一消失在他面前。他的眼前被一道光芒掠过,然后他面前就没了工藤新一这个人,只剩下一堆衣服落在地上。


  他先是有些许疑惑,又瞪着眼珠往四周转了几圈,喊了几声工藤先生。没有回应。他终于回过神来,惊恐地贴着地面退了几步,捂着心口平复心口错乱的呼吸。


  监狱的过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中谷雅人求救似地往出声处看过去,一个女人的侧脸落入视线,他看着女人的侧脸反映了几秒,大叫道:“刑警小姐!”


  毛利兰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男生朝她袒露惊恐又害怕的表情,她定了定视线,男生的轮廓在她的视线里渐渐清晰起来。中谷雅人,笼岛绿的恋人。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收敛了神色,走过去,“中谷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我我……”中谷雅人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眼睛一会儿看向毛利兰的脸,一会儿又看向别处。突然,他的视线在毛利兰的心口处停住了。


  [搜查一科毛利兰]


  他又抬头看毛利兰的脸,看她的胸牌,如此往复几遍之后,他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记起面前这个女人了,案发当日,就是由她带领一批刑警到了案发现场,亲手逮捕了小绿。他的思绪又拐到刚刚突然消失的工藤新一身上,他浑身抖了一下,哑着嗓子开口了。


  “毛利刑警,你认识……工藤新一吗?”


  问完这句话,他看见冷静美丽的刑警小姐瞬间失去了淡定,面具一层一层从她的表情剥离,双腿一软,整个人便半跪倒地。


  【PARTTWO】


  一、


  工藤新一在第四次时间旅行的时候变小了,他抬头,看见熟悉的建筑,窗上却没有印着“毛利侦探事务所”的贴纸随风飘扬。


  温度不算冷,甚至算得上些许温暖,工藤新一猜测这是初夏时节。毛利宅的二楼亮着灯光,里面人声嘈杂,充斥着欢声笑语。他低头捂住了心脏。他发现自己的心跳跳得好快,身体也跟着热了起来,额角沁出汗水。


  头顶的窗户被拉开,一个女孩的脑袋从窗户里探了出来。他循声细瞧,看见晕黄的灯光从女孩的背后轻柔地裹住了她。她圆嘟嘟的下巴微微上扬,露出一点女孩独有的秀气。


  她的眼睛明亮如星,存尽美好。


  他听见女孩的声音。


  “兰今天真的好开心!兰希望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


  “你一定会一直开心下去的!”


  原谅他的脱口而出吧。工藤新一看见毛利兰的视线朝他转了过来,他的脸一红,迅速捂住了尚未发育的关键部位。他有些难堪地低下头,“抱……抱歉!”


  毛利兰缩回脑袋,关上了窗户,几分钟后,他看见毛利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怀里还抱着一堆衣物。她就这么真实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工藤新一觉得自己在做梦。


  “占星师阿姨果然没有骗我。”毛利兰朝着工藤新一扬起微笑,“她说兰会在今年生日遇见需要帮助的人,只要帮助了他,兰未来一年都会充满好运!”


  “占星师阿姨?”


  “你就是兰要帮助的人!”毛利兰的嗓音是不容置疑的响亮。她把手中的一堆衣物塞到工藤新一的手里,“虽然这是兰的衣服,但……你就先将就着穿一下吧。”


  工藤新一在月光下看清楚了手中的衣物。是兰的空手道训练服。这训练服倒真不分男款女款。他拿手指抚摸着那绵软的布料,低头温柔地笑了。


  兰看起来似乎不记得他了。


  但是没关系,他记得她就好。


  他把训练服穿好,朝着女孩伸出了手掌,“我叫工藤新一,很高兴见到你。”再一次。


  毛利兰也伸出了她肉嘟嘟的手掌,和工藤新一的掌心紧紧贴在一起,“我叫毛利兰,也很高兴见到你!”


  “生日快乐,兰。”


  毛利兰悄悄地脸红了,“谢谢新一君。”


  “那么,下次见。”工藤新一很想一直和毛利兰待在一块,但他必须先想办法回一趟工藤宅。毛利兰拉住了他,“你打算去哪里呀?”


  “米花町2丁目21番地,工藤宅,那里是我的家。”


  “那里并没有什么工藤宅呀,那里是一家图书馆,兰每次放学都会路过那里的。”


  工藤新一愣住了。他又报了一遍地址,毛利兰确定地点点头,“就是那里。兰每周六都会去那里看书,肯定不会错。”


  工藤新一没理由怀疑毛利兰会骗他。但随之而来的真相显而易见是残酷的。他在时间中旅行了几次,竟连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都失去了。他在夏夜的微风中沉默地站立。毛利兰朝他走近了一点。


  “新一君,你额头上怎么这么多汗呀。你的脸也好红。你生病了吗?”


  工藤新一只觉得浑身寒冷。


  他被毛利夫妇带到了家里,安置在床上。毛利兰焦急地把被角往他的下巴处塞了塞。工藤新一的眼皮有些沉重,但他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毛利兰。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工藤新一如此告诉自己,但他却不知道该以什么目光注视她。她望着他的眼神就是对待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新朋友,而他又怎能装作若无其事,将二十多年与她的亲昵依赖从目光中全数抹去。


  她是他最熟悉最信任也最深爱的人啊。


  “兰,你几岁了。”工藤新一问。


  “兰六岁了哦。新一君你呢?”


  “那我七岁了。”


  “什么叫那你七岁了……”毛利兰皱了皱鼻头。


  工藤新一笑了笑,握了握毛利兰的手。“我现在觉得脑袋无法思考了,要是说了什么胡话你可别怪我哦。”


  “我不会怪你的。”毛利兰很大方地表示。


  “那我就把这个秘密偷偷告诉你,我是从未来时间旅行到现在的人哦。”


  “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二、


  妃英理看见自家女儿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睛红通通的,一副刚刚哭过的样子。她着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毛利兰摇了摇头,抱住了妃英理。


  “妈妈,新一君好可怜,他没有爸爸妈妈了。”


  妃英理闻言,愣了一下,“新一君是孤儿吗?”


  毛利兰答应了工藤新一,因此她绝对不能对父母透露那个时间旅行的秘密。毛利兰继续说:“而且,新一君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说着,毛利兰的眼睛又红了起来,眼眶涨满泪水。


  妃英理摸摸毛利兰的后脑勺,“兰是一个善良的人。”


  “妈妈……”毛利兰在妃英理的怀里撒娇般地蹭了蹭,直蹭得妃英理举手投降,“好好好,兰别担心,在联系到能照顾新一君的人之前,就先让他住在我们家里吧。”


  从病中恢复的工藤新一发现他突然变成了毛利家的一份子。毛利小五郎虽然顶着一张看他不爽的脸,但工藤新一觉得莫名亲切。妃英理则优雅得多,但以他的段数,和妃英理相处显然那比和毛利小五郎相处困难得多。工藤新一想,他百分百完美相处的对象,只能是毛利兰。


  和兰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无比的。工藤新一光是看着面前的女孩朝他袒露多年不变的笑容,就觉得时间啊什么的都不足为惧了,许多事物都消失了,许多人也都失散了,可兰还是在那里,始终在那里。


  工藤新一的心头泛上心酸。他也始终不忍去想一件事,他到底凭什么,让他爱的那个女孩,始终等在那里。


  毛利兰放学回来了。她把书包放在书桌上,然后悄悄地朝着工藤新一凑过来。工藤新一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抖,指尖的照片便落到了桌面上。


  “啊!新一君怎么会有兰的照片!”


  “那……那个……”


  “你偷拍兰哦!”


  “没有的事……”


  “如果你想要兰的照片的话,告诉我一声,我们一起拍照就可以了啊。”毛利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相机,简单捣鼓了一下,然后对准了自己和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还没回过神来。毛利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新一君,笑一下啦!”


  工藤新一听话地笑了,但他知道自己肯定笑得很蠢。但毛利兰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就不去在意了。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兰开心就好。她还这么小,工藤新一想,所以他得守着她。他知道未来毛利夫妇会分居,兰要靠自己小小的身体再一次扛过这些痛苦的时刻,但是没关系,这一次,他会一直、一直陪着她的。

  【PARTTHREE】


  一、


  毛利兰写过一封信,收信人的开头是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的新一。她在2008年冬天的某一个夜晚写下了它,然后把它锁进电脑里。彼时正处于工藤新一第12次时间旅行的阶段,不,12次仅仅是对于工藤新一而言,对毛利兰并非如此。从2008年5月18日到写下这封信的这个夜晚,工藤新一已经陪伴了毛利兰大半年。


  他暂时没有离开。


  但他也会随时离开。


  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的新一:


  你睡着了。刚才我灌了你一点酒,你就醉得不行了,一直拿你的鼻子蹭我的呼吸,我拍拍你的后背,你就翻身埋进枕头里了。


  我却失眠了。


  我永远忘不了你毫无声息地躺在棺材里的样子。染了你半身的鲜血,是我一点一点为你擦洗干净的。你去世的日期是2016年6月1日,你才刚满28岁没多久。我用颤抖的手上前摸了摸你冰凉的脸庞,然后棺材就在我面前合上了。


  你就这么没有了。


  铺天盖地而来的全是工藤新一意外被刺身亡的新闻。那天你参加了一个侦探粉丝的见面会,这是你第一次选择参加这种活动,兴奋得早早就起床了。我为你做了早餐,系了领带,让你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的。我们如往常一样,甜蜜地交换了一个早安吻。


  半天后我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说你在见面会上被激进的女粉丝刺杀身亡。女粉丝的名字叫笼岛绿。我做了几年律师,在当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刑警逮捕了笼岛绿,什么都不能做。


  我开始着手处理你的后事。当时崩溃的情形我已不愿再去回想,现在依旧不愿。我把那些翻涌的悲痛全部用一个铁盒子密封住了,那悲痛烧得铁盒子表面滚烫,所以我是绝对不能也无法去触碰它的。


  我去找过笼岛绿,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了你。但她冰凉地朝我冷笑,一句话也不肯回答我。恨意就在那一瞬驻扎进了我心里。我原以为我能接受世间一切生死,但我接受不了你的。我想尽各种办法去监狱里见那个女人,每次见到她,我只问她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丈夫?但她没有一次愿意回答我。


  我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质问中变得抑郁。我开始疯狂脱发,精神状况也变得十分恍惚。可能某一个夜晚,我看见你和我在多罗碧加乐园拍的照片,就全身跟断了骨架似的,成了一具被皮囊覆盖的尸体。我也不清楚我有没有哭,反正每次清醒过来,身下都硌着冰凉的地板。


  有一天,我想我是支撑不住了,我就吞了一罐安眠药下去。长久而清晰的痛苦过后,我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想你现在应该想问我,为什么我还活着在这里给你写这封信吧?新一,你以四岁孩子的形态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同样有了一个疑问,我是怎么又见到了你的?


  原来我来到了一个另一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我仍是毛利兰,但是却没有叫工藤新一的青梅竹马,米花町2丁目21番地也没有工藤宅。我的生命中独独缺了你。


  但在我四岁生日的那一天,你出现了,光着身体,一副小孩的模样。那是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毫无疑问我们再次重逢了,你清楚地记得我,我也清楚地记得你。我们活在脆弱的躯壳里,用成熟的两颗心再次接近。


  你告诉我,你变成了时间旅行者,在各个不同的时空穿梭旅行。


  我问你是否知道自己变成时间旅行者的原因,你一脸迷惑地告诉我,你最后的记忆是我27岁的生日,你刚给我过了一个完美的生日,然后在彼此的温言软语中,揽着我酣然睡去。那是2016年5月18日,而你去世的日期却是2016年6月1日。


  我庆幸你对你的死去毫无所知。


  你第二次见我是在我五岁生日那天,你第二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但你全然忘记了我们的第一次重逢。我告诉你我们已经重逢过一次,聪明的你很快就了解了真相,并对此感到无比的悔恨自责。


  你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忘记了我。


  我担心你一点点琢磨出真相,如果你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而我也因为你死去了,你怎么可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呢?你是接受不了的。我是那么的懂你,你有你的爱和尊严,而我作为你的妻子,首要需要做的就是维护你的爱和尊严。


  所以我就装作不认识你了——虽然这对于我来说真的很困难,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加困难的事情了。但你对我热情依旧,在我们交流几次之后,你就忍不住告诉我你有多么的想念你的妻子——你有多么的想念我。


  你总是忍不住告诉我你喜欢我,说我会和你结婚的。我们这次的重逢也是如此,你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了监狱里,我把衣服拿给了你,你看起来有些吃醋的样子。


  新一,我想告诉你,除了你,我还会给谁准备如此合身的衣服呀。


  这些衣服,当然完完全全,是只为了你一人准备的。


  我是这么的爱你,对于你的任何事,我都是忍不了多久的。你对我露出一点苗头,我便迫不及待地想把这火点燃了。所以我告诉你,当我的男朋友吧。我不知道你何时会离开,或许明年,或许明天,更或许下一秒。


  我们还有什么时间能够浪费的呢?


  从我们第三次重逢开始,我便开始装作不认识你,那时候是我六岁的生日。我知道你会一次又一次地忘记我,所以我学会了用照片来记录我们的每一次重逢。不然你离去之后,我又怎么说服自己,你出现在我生命中这件事是真实的,而不是我自己疯狂的臆想呢?


  生活对我而言有些虚幻,那些照片却是真实无比的。我把那些照片一张张洗出来,装进相册,锁在保险柜里,一年我会去看上几次,就像活着的人悼念死去的人那样。


  在这么多次的重逢中,只有一次我没有遇上你,你却遇上了中谷雅人。这一次我的身份是搜查一科的刑警,我想,我在当律师的时候救不了你,但我总能用我的双手亲手逮捕那些杀人凶手。直到我再次遇到了笼岛绿——上一世杀害你的这名凶手,这一世同样杀了著名的侦探小说家丸山秀幸。这一次,我亲手逮捕了她。


  我对这个女人的恨意是无法消弭的,从她杀了你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将永远没法原谅她。我不再当刑警,而申请去当狱警。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只有我知道我没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需要问笼岛绿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的丈夫?


  在我每一次道貌岸然地问出“你为什么要杀了丸山先生”这个问题的背后,是我日日夜夜的质问:你到底为什么、凭什么杀了我的丈夫?


  她没有一次回答过我。


  我也深深地清楚,只要她不回答我,我这恨意,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消弭了。我只能在监狱里和笼岛绿一年又一年地耗下去。


  这或许就是我的结局。


  我的一生早就锁在你身上了,等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回来,与我相知,相爱,然后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我想我只能接受了。


  这牢笼把我困住,而我,只能在里面挣扎一辈子了。


  【Fin】


  后记


  Deadline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月,终于写完了。说实在的,这几天被男票宠得有点失智,差点就坑了。


  但是,终于还是把它写出来了。


  万幸www。


  其实本来选的是《要用光芒抚摸》这个主题,写到大半,觉得还是《牢笼》更适合一些,我可让新一进了两次监狱呢。但牢笼并非单单代表监狱。一直在时间旅行的新一就是牢笼里的人,一直在等着新一回来的兰也是牢笼里的人。这种被困不是他们自由选择的,但也是他们必须要去承受的。


  新一会忘记和兰的每一次相遇,但每次相遇,面对“忘记”他的兰,他都会一遍一遍地告诉她:我喜欢你,你将来会和我结婚的。兰记得和新一的每一次相遇,但是她没有把残酷的真相告诉新一:不是我把你忘了,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给忘了,我只能装作不认识你,在你忍不住主动靠近我的时候,再次自然而然地爱上你。


  笼岛绿的结局是悲剧的,中谷雅人亦是。他有爱,但是不够纯粹,便败给了现实。当然这没什么好责备的,因为这是人性怯懦的一部分,他同样被自己的牢笼囚住了。


  反过来说,这也是我深爱新兰多年的原因。爱是需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去考虑的,是知道前途困难,也愿意携手并进。毕竟,就跟新一说的那句话一样。


  ——毕竟,我可没有办法不爱她。


  你没有办法不爱对方,怎么又可能放弃对方。


  以上。


  最后,照例求文评。谢谢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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